被困在“停火”之中
本文探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辩论模式——以对抗为主的《Crossfire》和以和解为目标的《Ceasefire》——并以此为切入点，分析了当代政治对话的困境。文章认为，尽管礼貌和共识的初衷是好的，但在一个充满审查和分裂的时代，过分强调“文明”可能是一种危险的乌托邦式期望，甚至会被用来压制异议。相反，激烈、直接的辩论虽然有其缺陷，但对于挑战思想、暴露极端主义以及充当社会“压力阀”而言，仍然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
从《Crossfire》到《Ceasefire》：两种辩论模式
C-SPAN 的新节目《Ceasefire》旨在为分裂的美国提供一个“罕见的团结时刻”，其唯一目标是帮助对立的政治人物找到“共同点”。节目中充满了议员之间友好的互动，例如民主党人扮演圣诞老人参加共和党人的派对，强调他们是“党派之前的父母”。
这与曾经在 CNN 播出的《Crossfire》形成了鲜明对比。《Crossfire》的模式更像是一项“血腥运动”，它将意识形态对立的主持人和嘉宾配对，允许他们进行尖锐的交锋。这两种模式代表了关于公共政治辩论核心问题的两种不同看法：
- 《Ceasefire》模式：将辩论视为达成共识的途径。
- 《Crossfire》模式：将辩论视为激烈的思想碰撞。
这两种模式的核心，指向一个更宏大、更持久的问题：人们在公共场合一起参与政治意味着什么？
“彬彬有礼”的危险
在特朗普时代，作者一直被两种相互矛盾的担忧所困扰：
- 追求真理的机构正在为散布公然谎言的有毒人物提供平台。
- 主流政治文化将激进的声音视为非法，并过度推崇文明与妥协本身。
在这样的背景下，坚持要求人们彼此友善，可能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甚至危险的期望。那些对文明毫无兴趣的行动者，甚至可能利用这种要求来压制异议。
换句话说，在观看《Ceasefire》时，我发现自己希望 C-SPAN 重新制作的是《Crossfire》。
像《Ceasefire》这样的节目可能会将文明与团结混为一谈。但分歧并不一定需要怨恨，寻求真理的辩论也不必以妥协为终点。辩论的主要功能不是代表多数观点，而是拉伸和压力测试各种想法，包括那些被认为是古怪的想法。
激烈辩论的复兴与争议
尽管《Crossfire》早已停播，但其精神似乎正在以新的形式复兴。
- 电视节目：CNN 的《NewsNight》经常让双方的“斗士”相互对峙，其激烈程度有时甚至超过了当年的《Crossfire》。
- 社交媒体：右翼网红推广的“来辩论我！”（Debate me!）文化大行其道。
- 网络节目：Jubilee Media 推出的《Surrounded》让一位挑衅者被其思想上的对手包围并轮流辩论。
这些形式虽然吸引了大量观众，但也招致了猛烈批评，认为它们为不诚实的党派“黑客”提供了舞台，提供的是“侵蚀大脑的垃圾”。然而，这些节目也确实反映了社会中预先存在的矛盾，并以一种传统媒体无法做到的方式，揭示了某些意识形态的激进程度。
辩论的价值：压力阀而非导火索
在一个政治暴力令人担忧的时代，呼吁降低言论的“温度”似乎是本能的选择。然而，响亮、直率的争论本身并不等同于威胁。
但如果激烈的辩论不会导致进一步的暴力呢？如果它是一个有助于防止暴力的压力阀呢？
当一个自称法西斯主义者的人在节目中与人辩论时，这更多地是反映了社会中已经存在的潮流，而不是创造了它。虽然这些节目中最糟糕的片段会被病毒式传播，但完整观看后会发现，它们对立场的审视比大多数有线电视新闻中过度简化的内容要严格得多。
在这个注意力稀缺的时代，左翼人士似乎也逐渐意识到，应对现代网络“喷子”的答案不是回避和遏制，而是进入竞技场进行反击。在威权主义和审查制度抬头的背景下，毫无歉意地捍卫自己的想法，具有一种紧迫甚至高尚的意义。
真正的挑战：算法与平台
喜剧演员乔恩·斯图尔特 (Jon Stewart) 曾严厉批评《Crossfire》是在“伤害美国”，因为它用戏剧化的争吵取代了实质性讨论。然而，他最近将矛头指向了更深层次的问题——社交媒体公司。
“社交媒体是超加工的言论，就像多力多滋是食物一样。它的设计旨在绕过你大脑中让你远离它的部分，让你免于陷入那些黑洞，免于自我激进化。这就是你们所面临的对手。”
真正新颖的问题，并非辩论本身的粗俗，而是少数不负责任的社交媒体巨头有能力决定我们关注哪些辩论，以及辩论的哪些部分。
斯图尔特也反思了自己过去的采访。他曾因在采访前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时不够强硬而深感懊悔。
- 他回忆道：“我为那次采访失眠的时间，比他对整个伊拉克战争的失眠时间还多。”
- 拉姆斯菲尔德事后写信给斯图尔特，称这次交流很“有趣”，这让斯图尔特至今仍感到刺痛。
这个例子有力地说明，当面对重大的不公和权力时，一味追求友好和文明可能会失败。有时，所需要的恰恰是一场更激烈、更不留情面的“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