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专访香港大火幸存者

香港宏福苑的一场大火导致严重伤亡，一名幸存者李先生在浓烟中被困超过两小时。他经历了火警系统完全失效、逃生通道因易燃建筑材料和可能被锁住的门而被阻断的绝境。在危急时刻，他冒险冲入浓烟救出两名邻居，并最终在消防员的帮助下获救。这场灾难暴露了严重的安全隐患和应急预案的缺失，李先生在承受巨大个人创伤的同时，更痛惜逝去的邻居，并强烈呼吁追究责任，为遇难者讨回公道。

警报失灵与初期混乱

火灾发生初期，整栋大楼的预警系统完全失灵。李先生身处离火点很近的二楼，但并未收到任何官方警报。

• 警铃未响： 邻居曾按下火警警铃，但警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喷淋未启动： 自动消防洒水系统没有工作。
• 手机无警示： 未收到任何要求疏散的短信或通知。

唯一的警告来自在外的妻子，她转述邻居的话说“着火了”。由于缺乏官方警报，李先生最初以为只是小事，直到他打开门，看到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才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第一个感觉就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然后马上关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跑不了。”

致命的设计缺陷

建筑外墙的维修工程使用了易燃材料，这成为了火势迅速蔓延并阻断逃生路线的关键原因。

• 易燃发泡胶： 大楼外墙被白色的发泡胶包裹了整整一年，这种材料极度易燃。起火后，高温导致玻璃爆裂，火焰直接冲入室内。
• 坠落物阻碍： 燃烧的竹棚脚手架不断坍塌，在地面堆积了超过一米高的着火杂物，从二楼跳窗逃生变得不可能。
• 逃生门被锁： 当李先生考虑从楼梯逃生时，一位邻居告诉他，底层的逃生门是一直锁着的。这句话彻底切断了他从内部逃离的希望。

“那时候那个门不是用来逃生的，那个门是让你去死亡。”

黑暗中的救援

在意识到自己被困后，李先生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呼救声。尽管恐惧，他还是决定冲出去救人。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我觉得我自己在家里面感受很孤独、孤单，然后有声音的时候，我想逃离这种孤单的感觉，所以我跑出去。”

他仅用一块湿布掩住口鼻，在完全黑暗和充满浓烟的走廊里摸索。他最终找到了两位年长的邻居，并将他们带回自己相对安全的家中。然而，他因未能找到另一位呼救的住家婆婆和她的外籍家政工人而深感自责。

“我没有再出去过，我没有尝试过……如果逃出去之前我能找到婆婆，她不会在6点钟死亡。”

生路断绝与道别

随着时间推移，火势越来越大，电力中断，李先生和邻居被彻底困住。他意识到生还希望渺茫，开始做最后的安排。

• 欺骗母亲： 在电话里，他故作轻松地告诉母亲消防员马上就来救他了，挂断电话后才敢流泪。
• 托付孩子： 他给好友发信息，将妻儿托付给他，并附上一张家中浓烟弥漫的照片，写道：“我这次跑不了了。”
• 最后的告别： 当消防员终于发现他们但云梯却无法靠近时，他给朋友发出了最后的信息：“等你记住我。”

绝境突围

下午五点，在被困两小时后，消防云梯冒着楼上掉落物的危险终于靠近。李先生坚持让年长的邻居夫妇先走。

“我说呀你们先走吧。因为我还年轻啊，我还能忍受一下，我撑得住啊。”

几分钟后，云梯返回接他。在跨上云梯的瞬间，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听觉。从被困到获救的这段路程，他感觉“比我困在家里面的感觉更漫长”。到达地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转身拍下燃烧中的家，作为最后的道别。

劫后余生

与家人团聚后，李先生才开始感受到事件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创伤。在医院里，当护士问他是否着急回家时，他才意识到“他没有家了”。

“隔天的早上起来，早餐在面前的时候才觉得啊，原来我已经很饿了……那是我，很冷静的，第一次很冷静地流眼泪。”

尽管失去了一切，李先生表现得异常冷静，他目前最想要的是一个答案。

“我觉得要有人出来负责任吧。要还一些不幸离世的人一个公道。”

他时常想起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邻居们，他们在这场灾难中“凭空消失了”，甚至没能留下一张合影。对他们的怀念，成为了他内心最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