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发展经济学家重返他曾离开的世界

著名发展经济学家保罗·科利尔（Paul Collier）近年来将研究重心从非洲的贫困问题转向了英国本土的后工业衰退，特别是像斯坎索普（Scunthorpe）这样的钢铁重镇。本文探讨了科利尔如何运用他在发展中国家的经验来诊断富裕国家内部的贫困地区，指出单纯的政府资金补助（如“每人每月一杯咖啡”的额度）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科利尔警告说，如果不能通过下放权力和激发本地创业精神来创造有意义的就业，这种区域性的经济绝望将演变成政治上的愤怒和动荡，他呼吁采取“不惜一切代价”的态度重振英国地方经济。

从“最底层的十亿人”到“被遗忘的社区”

保罗·科利尔爵士曾因研究世界最贫困国家的《最底层的十亿人》一书而闻名，但出于个人和政治原因，他现在的目光回到了英国。他发现，富裕国家中的贫困地区面临着与贫困国家本质相同的问题。

“分歧滋生绝望——而绝望滋生愤怒。”

科利尔在斯坎索普——一个因钢铁工业衰退而陷入困境的北林肯郡城镇——观察并参与了社区重建的讨论。这里被列为英国“被遗忘的社区”之一，面临着多重危机：

• 经济衰退： 钢铁厂面临关闭风险，就业岗位急剧减少。
• 社会问题： 贫困、健康状况恶化以及生产力低下。
• 心理创伤： 社区弥漫着自我贬低的情绪，感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现状。

挑战现状：直面“垃圾工作”的真相

在斯坎索普的一场社区会议上，当地居民正在讨论如何使用政府提供的2000万英镑拨款。科利尔介入了讨论，并直言不讳地打破了原本温和的氛围。

他指出，如果将这笔钱分摊到十年和所有人口头上，不过是每人每月一杯咖啡的钱，这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人的生活。他通过极具冲击力的语言挑战了传统的“小修小补”思维：

• 拒绝毫无意义的就业： 科利尔批评亚马逊仓库这类工作是“垃圾工作（crap jobs）”，因为它们无法为年轻人提供真正的未来或成就感。
• 呼吁雄心勃勃的行动： 他建议利用这笔资金清理废弃的钢铁厂区域，将其转变为本地企业家的创业园区。
• 依靠自我救赎： 他强调必须依靠本地人才和行动，而不是等待中央政府的施舍。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这是你们自己的能量，对吧？”

个人经历与政治哲学

科利尔对这一议题的关注并非纯粹学术性的，而是源于深刻的个人经历。他在谢菲尔德长大，亲眼目睹了亲属因地区衰退而陷入困境，甚至曾收养亲戚遭受创伤的孩子。这种“双模态”的家庭经历——部分人成功，部分人彻底失败——让他对区域不平等有着切肤之痛。

他的政治主张结合了左翼的关怀与务实的行动主义：

• 贡献正义（Contributive Justice）： 每个人，包括弱势群体，都必须拥有为公共利益做出贡献的能动性。
• 反对过度集权： 他严厉批评英国经济和政治权力过度集中于伦敦，认为中央集权的官僚主义扼杀了地方活力。
• 实用主义： 他对仅仅出于“好意”的官僚持怀疑态度，主张面对复杂问题时需要领导力的自我牺牲和不断的实验。

政治警告：如果不改变，社会将爆炸

科利尔的分析超越了经济学，触及了政治稳定的核心。他认为，如果斯坎索普这样的工人阶级社区持续衰败，政治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 政治极化风险： 绝望和愤怒将导致选民转向民粹主义或激进的政治选择（如英国改革党）。
• 政策失败： 无论是保守党的“升级计划（Levelling Up）”还是工党的集权倾向，目前都未能有效解决区域不平等。

文章最后，科利尔引用了前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的名言——“不惜一切代价（Whatever it takes）”。这正是他认为解决英国地方衰退所急需的态度：抛弃意识形态的束缚，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让英国的省份重新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