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广冀／《赞美洪水》，以河为度

政治学者詹姆斯·斯科特的遗作《赞美洪水》挑战了将洪水视为纯粹灾难的传统观念。书中提出，洪水是河流生命力的“脉搏”，对于维持生态系统的健康至关重要。人类通过堤坝和水利工程对河流进行“规训”，反而抑制了其自然节律，并导致了更具破坏性的灾难。通过对缅甸伊洛瓦底江的研究，该书展示了河流与万物共生的关系，最终呼吁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建立尊重自然的“河流民主”。

为何要赞美洪水？

在洪水灾害频发的今天，“赞美洪水”的说法似乎不合时宜。然而，政治学者詹姆斯·斯科特终其一生都在挑战我们习以为常的“常识”，并为那些被压迫者发声。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自然界。

文明人看待洪水，就像看待所谓的“农民暴动”一样，彷彿就是不受教也不想受教的东西在破坏秩序。

斯科特认为，河流、江豚、鱼类、鸟类等所有生灵，都长期被人类规划、限制和驯化。它们挣扎求生，而汹涌的洪水，就像是它们发出的反抗之声。

洪水是河流的脉搏

斯科特在缅甸伊洛瓦底江的游历中，观察到包括人类在内的众多生灵，都跟随着河流的节拍，形成一个高度协调的整体。他认为，我们应该赞美的不是某个造物主，也不是自以为能驯化河流的工程师，而是河水本身，特别是那些被称为“洪水”的部分。

• 河流是活的： 斯科特将河流视为一个有生命的整体。
• 洪水是脉搏： 洪水是河流展现其生命力的自然现象。
• “治水”的谬误： 人类憎恨洪水，急于用钢筋水泥将其封存，并称之为“治水”，实际上是在扼杀河流的生机。

河流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很多事：对人类中心论与人类文明感兴趣的人，河流是醒目的例证，显示人类试图控制与驯化自然过程将造成什么结果。

对河的规训反而带来灾害

斯科特指出，当国家出现在河流的冲积平原上时，人与河流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为了征税和便于统治，国家需要简化的、可控的地貌。

• 国家的介入： 早期国家为了维持稳定的农业和税收，开始大规模砍伐森林、修建水利设施来驯化河流。
• 恶性循环： 堤防阻止了河水携带的泥沙向两岸扩散，导致河床不断抬高。为了应对，堤防也越建越高，最终形成河床高于两岸平原的“地上河”。
• 灾难的根源： 一旦极端降雨导致河水暴涨，高悬的河水冲垮堤防，便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斯科特将此现象比作医学上的“医源效应”——即因治疗而引发新的疾病。

我们今日面对的河流灾难，绝大多数都是过去为了谋求智人与民族國家的利益，试图规训与驯化河流的结果。我们基于自身目的努力改造河流……这正是今日河流的主要病因。

建立“河流民主”与尊重自然权利

在书中，斯科特构思了一个由伊洛瓦底江生灵组成的“万物议会”，由濒危的江豚担任主席。这些物种共同发声，表达了它们的诉求：

我们要从殖民者手中夺回河流！我们想要洪水、淤泥，湿地、树沼、红树林——我们要建立一个由所有物种组成的河流民主制度，这是我们生存的核心条件。

这一构想与近年来兴起的“自然权利”法律思潮相呼应。该思潮主张，河流等自然实体应被视为法人般的存在，拥有其自身的权利。河流是活的，这个看似激进的观点，在孩童眼中却是显而易见的常识。

以河为度，映照自身

每条河流都有其独特的“性格”。与坡度平缓的伊洛瓦底江不同，台湾的河流大多奔放而“执拗”，拒绝被轻易“管训”。这些河流书写提醒我们，河流并非地图上的一条线，而是包含所有依河而生的生命与非生命的整体。

我们不一定要“赞美洪水”，但可以学习像斯科特那样，重新审视我们与河流的关系，倾听那些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众多生灵的声音。毕竟，人本身也是一个“水体”，行走时如河，静坐时如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