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威权体制下自处
这篇文章以对波兰诗人维斯瓦娃·辛波丝卡故居的探访为引,探讨了在威权体制下如何自处。文章指出,波兰人民因其历史经验,对威权主义的崛起步骤有着深刻的认识。核心论点在于,真正的反抗并非始于政治舞台,而是源自前政治(pre-political)的领域,即通过建立“平行结构”和在日常生活中坚持“活在真实中”。辛波丝卡的诗歌正是这种精神的体现,她赞美了日常生活的独特性与不确定性,揭示了即便在极端困境中,生命本身也值得尊重,这为人们提供了坚韧与希望的范本。
诗人的简朴与真实
作者探访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维斯瓦娃·辛波丝卡 在克拉科夫的故居。那是一间朴素的三居室公寓,写作的房间更是如同大学宿舍般简陋。尽管生活简朴,辛波丝卡却热爱生活中的细节,比如肯德基、双关语和古怪的地名。
虽然辛波丝卡并非传统的政治诗人,但她的作品深刻触及了人们在社会权力与个人生活中的挣扎。她的诗歌并非来自前线战场,而是像艾米莉·狄金森一样,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深刻的洞见。
威权主义的崛起步骤
在与波兰学者的交流中,作者发现他们对威权国家建立的必然步骤有着惊人清晰的认识。这些步骤,无论是来自左翼还是右翼,都具有可预测性:
- 妖魔化无助者: 将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描绘成威胁,以此为借口施加控制。波兰朋友指出,一些看似无意义的残酷宣传,其目的是让警察和公众对残忍行为变得麻木。
- 将所有批评定为犯罪: 压制异议是巩固权力的关键一步,许多民主异议人士都曾因此入狱。
- 偶像化领袖: 通过荒谬的个人崇拜,让独裁者确信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无论其行为多么荒唐。
- 通过腐败瘫痪个人行动: 权力被巩固在一个小团体中,通过掠夺或贿赂,即使是富豪也因深陷腐败而无法独立行动,最终与受害者一样被困在同一体系中。
始于日常生活的反抗
尽管讨论令人沮丧,但克拉科夫也充满了乐观精神。东欧异议人士的经验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教训:反抗威权主义,始于前政治或非政治领域。
捷克思想家 瓦茨拉夫·哈维尔 提出了建立“平行结构”的必要性。他认为,社会抵抗体系压力的所有尝试,都源于前政治领域。
“所谓的平行结构,不就是一个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的地方吗?一种与自身目标相协调的生活……社会自我组织的初步尝试,不就是社会某一部分努力——作为一个社会——活在真实中吗?”
“活在真实中”意味着拒绝参与已知的谎言,不被说谎者的气势所吓倒。即使一次只对少数人说出真相,也能产生影响。这并非“对牛弹琴”,而是在“教合唱团如何唱准音调”。
波兰异议人士亚当·米奇尼克的观点也印证了这一点:
你相信言论自由吗?那就自由地说话。你热爱真理吗?那就说出真理。你相信一个开放的社会吗?那就公开地行动。你相信一个体面和人道的社会吗?那就体面和人道地行事。
日常即是英雄主义
这让我们回到了辛波丝卡和她的写作室。在目睹了从大屠杀到苏联统治的种种极端苦难后,她转向 日常生活的英雄主义 寻求慰藉和意义。她用文字构建了另一个可以栖居的地方——一个充满模糊性、反思、讽刺和智慧的地方。
“诚然,在日常言谈中,我们都使用‘普通世界’、‘普通生活’、‘事件的普通进程’之类的短语。但在诗歌的语言里,每个词都经过权衡,没有什么东西是寻常或正常的。没有一块石头,没有它上面的一片云。没有一个白昼,也没有它之后的一个夜晚。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的存在,是寻常的。”
辛波丝卡深知,即使在绝境中,生命依然以其自身的方式顽强存在,并且必须得到尊重。这个世界由无数个像她那样的小房间构成,私人生活在其中展开,诗意的想象力在此点燃,并最终走向公共广场。
“没有什么事是正常的”这句话,既提醒我们 珍惜事物的日常性,也告诉我们,在世事变迁中,我们唯一有权期待的就是 意想不到之事。我们每天因震惊和警示而说出的“这不正常”,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智慧甚至希望之言。事情永远不会再恢复正常,但话说回来,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是真正“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