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化

这篇文章探讨了“怪物化”这一社会现象,即社会通过将特定群体定义为“怪物”或“非人”来排斥和歧视他们。文章追溯了这一行为的历史演变,从古代将生理差异视为神谕,中世纪利用宗教和传说丑化异族,到近代科学分类和纳粹宣传将其作为剥夺人权的工具。这种做法在当代社会依然存在,体现为对少数群体的污名化以及对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的恐惧。最终,文章呼吁打破僵化的社会分类,倡导一种庆祝人类多样性的“怪物未来主义”伦理,以抵制基于恐惧的排斥行为。

什么是“怪物化”?

“怪物化”是一种行为,意图表明某个个人或群体因其身体、思想或文化而脱离了“正常”人类的范畴。这种行为并不总是需要使用“怪物”这个标签,它通过制造分类来定义谁才算“完全的人”,从而为歧视和伤害制造借口。

    • 界限模糊: 历史上,“人类”与“怪物”之间的界限一直是模糊且不断变动的。
    • 服务于偏见: 这条界限的划分常常被用来为针对少数群体的歧视和其他伤害行为辩护。
    • 与时俱进: 社会、政治和技术的发展会不断重塑这条界限,并催生新的怪物化形式。

当今时代一些最激烈的辩论——从跨性别者权利到移民改革,再到人工智能伦理——其背后都潜藏着对“怪物”的古老恐惧,以及利用这些恐惧的犬儒企图。

历史中的怪物化:从神话到神学

将异类“怪物化”的做法源远流长,其根源在于古代的迷信和中世纪的神学观念。

    • 古代观念: 古希腊和罗马思想家将异常的出生(如多肢婴儿)解释为来自神灵的信息、惩罚或是自然的玩笑。他们同时也想象存在着整个“怪物民族”,生活在已知世界之外。
    • 身体的可塑性: 古代的四体液说认为,气候、饮食等外部条件可以改变人的身体。这暗示了从“正常人”到“怪物”甚至“动物”之间存在一条滑坡。
    • 中世纪的“存在巨链”: 中世纪神学家认为生命存在于一个名为“存在巨链”的连续统一体中。在这个链条上,“最差的”人类与“最好的”猿类相差无几,这使得将具有不同习俗的异族“怪物化”变得更加合理。

在他的《爱尔兰地形学》(约1188年)中,威尔士的杰拉尔德观察到爱尔兰居住着野蛮甚至兽性的人,以及偶尔出现的人兽混合体,如牛头人和一对狼人。

种族与宗教的怪物叙事

宗教和种族叙事为“怪物化”提供了强大的理论基础,尤其是在中世纪,这种叙事被用来系统性地排斥特定群体。

    • 反犹主义: 中世纪的英国通过法律限制犹太人的居住地,并强制他们佩戴标记,使他们变得“高度可见”,从而更容易受到虐待。在当时的艺术和文献中,犹太人被描绘成具有钩状鼻子、獠牙和狰狞面孔的形象。
    • 与怪物部落的联系: 编年史家马修·帕里斯将犹太人与传说中被上帝囚禁的怪物部落“歌革和玛各”联系起来,暗示他们是畸形的、非人的存在。
    • “含的诅咒”: 《创世纪》中诺亚诅咒儿子含的故事被中世纪作者用来解释人类的分裂。他们声称含的后代因祖先的罪过而被诅咒,身体畸形或皮肤变黑,这为后来奴役非洲黑人提供了圣经上的辩护。

这种论点为将奴役非洲黑人视为道德上正当的行为提供了圣经上的理由。

“科学”如何制造怪物

从18世纪开始,科学为“怪物化”提供了新的、看似更客观的工具。分类学和进化论被曲解,用以支持种族主义和歧视。

    • 林奈的分类法: 1735年,植物学家卡尔·林奈出版了《自然系统》,将人类细分为非洲人、美洲人、亚洲人和欧洲人,并为每个群体附加了关于外貌、性情和行为的刻板印象。他还定义了所谓的 Homo monstrosus(畸形人)。
    • 达尔文的“怪物”: 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用“怪物”一词来形容因突变而产生的异常个体。
    • 人类动物园: 19世纪的“人类动物园”或“畸形秀”利用达尔文的理论来为黑暗的娱乐辩护。被绑架的亚洲、非洲和美洲原住民,以及身体残障的人被当作“人类与猿猴之间的缺失环节”进行展出。

从纳粹宣传到当代政治

20世纪,“怪物化”达到了一个极端,并至今仍在当代政治中以更隐蔽的方式延续。

    • 纳粹的非人化宣传: 纳粹通过宣传册、海报和法律,将罗姆人、辛提人、神经多样性者、残疾人、LGBTQ+和犹太人描绘成“亚人类”(Untermensch),声称他们“在精神和心理层面低于任何人类”。

宣传册《亚人类》(1942年)描述犹太人拥有“与人类相似的特征……但在精神和心理层面上比任何人类都低……并非所有看似人类的都是人类。”

    • 当代的怪物化: 今天的“怪物化”可能不直接使用“怪物”一词,但其手法依然存在。它通过夸大某个群体(如黑人、移民或跨性别者)可能造成的危害,煽动恐惧,从而为偏见和暴力辩护。
    • 威权主义的工具: 威权主义者常常利用“怪物化”作为核心叙事,声称某个弱势群体威胁到了整个社会,以此转移对真正问题的注意力。

新的边界:科技与怪物化

随着生物技术和工程学的发展,人类与怪物之间正在出现新的边界,引发了新的焦虑。

  • 两个新边界:
      • 人类与基因改造人类之间的边界。
      • 人类与机器之间的边界。
    • 人机结合的恐惧: 像义肢、心脏起搏器这样的设备模糊了人与机器的物理界限。赛博格(cyborg)的概念——为了适应外太空而改造的半机械人——激发了人们对这种混合体是否“怪异”的思考。
    • 对人工智能的焦虑:生成式AI(genAI)的普遍厌恶,其根源在于担心没有灵魂的机器侵占了人类的本质。人们担心,过度依赖AI会把人变成某种“僵尸”:没有思想,被程序员的偏见和选择所控制。

如何抵制怪物化?拥抱“怪物未来主义”

抵制“怪物化”需要我们认识到其危害,并积极拥抱一种更包容的未来。

    • 认识怪物化的本质: 它是一个仅仅因为某些人挑战了“整洁不变的社会类别”这一神话,就限制甚至危及他们生命的过程。
    • 警惕隐藏议程: 当有人宣称某些人不配享有人权时,他们是在利用历史上的恐惧和偏见模式来为个人谋利。
    • 无人能独善其身: 在一个充满“怪物化”的文化中,几乎没有人是安全的。保护所有人的权利,才是保护自己权利的唯一途径。

我们不应害怕我们与他人之间模糊、流动的边界,而应庆祝可能性的奇迹,我称之为 怪物未来主义(monstrofuturism) 的思维模式。

这种伦理观接受、欢迎并庆祝人类的多样性,而不是坚持将人们塞进固定的、离散的盒子里。在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人类的差异将扩展我们共同的选择和可能性。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将是奇妙的怪物,但并非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