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gelo不止于音乐

音乐人 D’Angelo 的离世引发了对其艺术遗产的重新审视。他远不止是“新灵魂乐”的代表,而是将自己的作品定义为一种更宏大的“黑色音乐”传承。他一生都在与商业化和标签化作斗争,将源自教会的神圣感与世俗主题相融合,并通过《Voodoo》和《Black Messiah》等专辑对黑人身份和社会议题进行深刻评论。最终,他所代表的那种对真实艺术和“匠人精神”的执着,被视为对抗当下虚假泛滥时代的一种重要力量。

不只是“新灵魂乐”的标签

在 D’Angelo 的职业生涯中,评论家们似乎总是通过与他人的比较来理解他的才华。

    • 初出茅庐: 1995 年的首张专辑《Brown Sugar》发布后,他被誉为定义模糊的“新灵魂乐”(neo-soul) 的先锋,被看作是现代版的 Smokey Robinson。
    • 杰作诞生: 随后的杰作《Voodoo》让他被视为 Prince 的继承者,一个用充满性感张力的音乐颠覆 R&B 传统的放克大师。

这种赞美虽然肯定了他的技艺,但也似乎扁平化了他的创作意图。D’Angelo 本人并不同意这种分类。

“我从未声称我做的是新灵魂乐。”

他更愿意说他做的是 “黑色音乐” (Black music)。对他而言,这并非对过往风格的模仿或回收,而是一种 延续——一场与过去、现在及未来生命的漫长交流。

艺术与形象的冲突

公众对他形象的关注,有时甚至超过了对音乐本身的关注,这让他深感困扰。其热门单曲《Untitled (How Does It Feel)》的音乐视频是这一冲突的集中体现。

视频中,近乎裸体的 D'Angelo 直接对着镜头歌唱,这在当时引发了巨大轰动。随之而来的,是演唱会上粉丝们要求他脱掉衣服的尖叫声,这种大规模的 物化 据说让他一度隐退了十多年。

对他而言,核心问题在于 他的形象变得比他的音乐更重要,这违背了他作为一名音乐匠人的初衷。

音乐中的神圣与世俗

D'Angelo 的音乐根植于他在彭特科斯特派教会的成长经历。他在那里学习钢琴,并吸收了教会音乐的精髓。教会教导他,音乐拥有双重力量:

    • 它可以引导人们走向救赎。
    • 它也可以轻易地将人们引向罪恶。

D'Angelo 恰恰在这种二元性中找到了力量,他 打破了精神与世俗之间的障碍。他用听起来像是从教堂唱诗班传出的哈蒙德风琴和弦,来构建关于性的歌曲。他将资本主义对财富的追求描述为与魔鬼的交易,并探讨了复仇与诅咒等主题。通过融合神圣与亵渎的元素,他所做的远不止是致敬,更像是一种“召唤”。

专辑的深层信息

尽管 《Voodoo》 在音乐上备受赞誉,但其作为对黑人身份和世界的声明却常常被忽视。专辑中的歌曲《Africa》就是一个例子,D'Angelo 借儿子出生的契机,思考了自己的血脉传承和身份认同。

他沉寂多年后发行的最后一张专辑 《Black Messiah》,则展现了更广阔的社会评论视野。

    • 专辑发行的背景是 2014 年弗格森骚乱引发的社会运动,它精准地回应了那个时刻。
  • 在歌曲《Till It’s Done (Tutu)》中,他担忧气候变化,并提出了一个至今仍具现实意义的问题:

    > “问题不在于‘我们是否有资源去重建?’而在于‘我们是否有这个意愿?’”

  • 在《1000 Deaths》中,他将自己呈现为一名为上帝而战的士兵,并反复吟唱:

    > “因为懦夫死一千次,而士兵只死一次。”

这张专辑的标题不仅指向一位革命性的黑色耶稣,也影射了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历史上旨在破坏民权组织的秘密计划,该计划曾警告要警惕一位可能统一黑人社区的“黑色弥赛亚”的出现。

匠人精神的守护者

在一个人造内容、虚假信息和肤浅现实泛滥的时代,D'Angelo 的艺术方式提供了一种解药:为手艺而手艺 (craft for craft’s sake)

他以对细节的极度苛求而闻名。与同辈相比,他的录音室作品数量不多,但这并非源于对音乐的漠不关心,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对自己分享给世界的作品有着极高的标准。

他对待音乐的方式,就像祖母在周日礼拜前做饼干,或是新奥尔良的乐队指挥对待第二线游行一样——这是一种传承,一种修行,过程本身就是意义所在 (the doing is the thing)。我们从事艺术,不是因为它简单快捷,而是因为它能赋予无形之物以形式。

在这个意义上,D'Angelo 就像一位音乐巫师,运用着从先辈那里继承的古老技艺,去唤醒生者,并与逝者对话。这种过程虽然艰辛,却为我们留下了真实而宝贵的艺术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