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创伤文学”背后的谎言

这篇内容探讨了当代创伤回忆录中普遍存在的虚假叙事问题。通过一位学生抄袭同学创伤经历的事件,以及 Amy Griffin 的《The Tell》和 Elizabeth Gilbert 的《All The Way to the River》等备受争议的作品,揭示了一种迎合市场的“简单救赎叙事”模式。这种模式追求作者的“可喜爱性”,通过夸大受害者身份来规避复杂的自我反省和责任。最终,文章呼吁回忆录写作应回归其初衷——成为一种深入挖掘个人复杂、甚至令人不适的真实内在的艺术形式,而不是为了迎合读者和市场而编造简单的故事。

一个令人不安的开端

作为一名长期的回忆录写作教师,我注意到一种趋势。几年前,我的一名学生 F. 在缺席很久后,交给我一篇关于她童年创伤的文章。文章描述了她如何被冷漠的成年人胁迫,与熟人发生性行为。故事细节丰富,情节扣人心弦。

但我完全不相信。最多,我认为它有 2% 的可能性是真的

原因很简单:我以前读过这个故事。一两年前,在 F. 也参加的一个写作工作坊里,另一位学生写下了几乎完全相同的童年受害经历。F. 只是挪用了她同学的故事,一个她明知我读过的故事,并声称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这引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她难道真的相信自己编造的版本是真实的吗?

市场化的创伤叙事

F. 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最近围绕 Amy Griffin 的回忆录 《The Tell》 展开的丑闻。这本书讲述了作者据称在中学时遭受老师性侵的经历,出版后不久就被揭露可能并非事实。

真正的丑闻是……在 Griffin 出版这本注定要被揭穿的回忆录之前,没有人帮助她探究故事的真相。

在从业的 25 年里,我读过无数关于性侵和虐待的自传式叙述。忏悔式回忆录本应是一种神圣的艺术,充满了坦诚和脆弱。然而,如今的市场趋势已经背叛了回忆录的初衷。

    • Elizabeth Gilbert 的失败之作:在她的新书《All The Way to the River》中,Gilbert 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性与爱的成瘾者,以此来构建受害者叙事。她描述了自己帮助身患绝症的朋友吸毒,甚至计划谋杀她,但全书几乎没有任何深刻的自省或责任感。
    • Amy Griffin 的简单答案:Griffin 在接受 MDMA 辅助治疗时“恢复”了被压抑的记忆。对她而言,这段记忆解释了她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地方。这提供了一个简单的答案,让她不必面对更复杂的内心矛盾。

回避真正的工作:“探究真相”意味着什么

在写作工作坊中,我们常说要“顺着线索往下挖”,去探究故事的真相。我曾有个学生,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糟糕的女儿,不断让母亲失望。她酗酒、吸毒,用恶劣的态度回应母亲的关心。

但故事的表象之下另有隐情。经过引导,我们发现,她父亲的毒瘾曾给家庭带来巨大破坏,而她的母亲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就像现在对她女儿的自我毁灭行为一样。

故事的真相是:她不是一个坏女儿,而是被父母严重辜负的孩子。现在,她必须面对一个复杂的事实:她爱着父母,同时也要承认他们曾深深地伤害了她。这才是故事的真相,但直面它需要艰苦、不愉快的工作。我们之所以会构建更容易接受的叙事,正是为了回避这种痛苦。

“简单救贖回忆录”的兴起

市场对故事的需求催生了一种我称之为 “简单救赎回忆录” 的体裁。这类书的特点是:

    • 作者经历了极其悲惨的事件。
    • 这种悲惨经历让她之后犯下的任何错误都显得情有可原。
    • 这确保了作者的“可喜爱性”,让读者可以在一个清晰的道德框架内,享受戏剧性的故事。

这种模式极具诱惑力。作者不仅能因其经历获得毫无疑问的同情,还能因其成功获得社会的赞誉。无论是 Gilbert 还是 Griffin,她们都选择了这种模式,因为它更容易被接受,也更容易畅销。她们都回避了自我审视和诚实写作的艰辛。

回忆录的真正使命

正如詹姆斯·鲍德温所说:“对我而言,写非虚构作品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找出我不想知道的东西。”

一本好的回忆录是一场 挖掘,一个将所有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拼凑起来的过程。它不遵循简单的“连点成线”情节,也不能保证作者会讨人喜欢,更不一定符合畅销书的模式。

回想我的学生 F.,我当时没有当面戳穿她。我不想让她本已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但现在我时常反思,我是不是应该更用力地推她一把,让她去探究自己的真相。F. 没有探究真相——这既是对作者自己的背叛,也是对读者的背叛。而整个回忆录体裁,都需要从这种背叛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