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KFC和流浪汉聊天

这篇记录描绘了在襄阳一家肯德基内与两位流浪者的相遇与交往。一位是因工厂倒闭而失业的年轻人张俊杰，他通过编造生活谎言来维护尊严；另一位是因交通事故致残、上访无果的老人刘天成。两人都栖身于肯德基，以捡拾剩食为生，却又相互隐瞒着无家可归的真相。通过对他们日常行为和对话的观察，展现了底层边缘人群在困境中的挣扎、无奈以及对尊严的坚守。

肯德基里的常客

2020年冬天，襄阳春园路的肯德基是许多无业游民的天堂，因为这里有充足的暖气。张俊杰就是其中一位常客，一个白胖的年轻人，总是穿着蓝色外套，在室内也裹得严严实实。

• 他的日常： 他从不消费，自带饮料，起初玩手机游戏，后来手机没了就只是发呆。肯德基打烊后，他会去火车站附近游荡，第二天早上再回到店里，趴在桌上补觉。
• 他的眼神： 眼神出奇地淡定，没有挑衅意味，这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接近的善良流浪汉。

我曾经和他四目相对，僵持了几秒钟，我主动移开视线。

一次，我将多买的一杯咖啡分给了他，以此为契机开始了我们的交流。他说我像个老板，而我告诉他，我在写作。

张俊杰的故事与谎言

在一次正式的聊天中，张俊杰讲述了他的过往。

• 个人背景： 1986年生，双沟镇人。高一因打架被开除，随后去广西当了三年兵。
• 工作经历： 退伍后在深圳打工，做过保安教官、电子厂工人。2012年工厂搬到越南后失业。之后混迹于餐饮业，直到2017年底回乡。
• 失业原因： 疫情后，工作的餐厅生意不好，老板拖欠工资，他与同事一同辞职，并搬出了员工宿舍。

他声称自己和朋友合租在火车站附近，晚上还有朋友请他吃火锅。然而，这些说辞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你的故事我可能会发在网上，你不介意吧？”

“没事的，你可以用我的真名，叫张俊杰的人很多，没人知道我是谁。”

就在他离开后，另一位常客，捡垃圾的老汉刘天成便开始指责他：“年纪轻轻，也不找个事情做，天天来这里捡东西吃。” 不久后，我亲眼看到张俊杰在客人离开后，迅速冲过去，将吃剩的汉堡塞进衣兜。

后来，我在深夜的火车站广场撞见了他，他独自一人，神情落魄。我猛然意识到，他对我说的很多都是谎言。他没有朋友合租，没有火锅饭局，他晚上无处可去，只能露宿街头。他的谎言，是他维护尊严的方式，说明他思路清晰，尚未彻底垮掉。

捡垃圾的老汉刘天成

那位指责张俊杰的老汉叫刘天成，也是肯德基的常客。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总是拖着一个超大的行李箱。

• 他的故事： 1949年生，原籍丹江口，因南水北调移民至河南。2019年，他骑三轮车回乡途中被摩托车追尾，导致脊椎受伤留下后遗症。因对赔偿判决不满，他开始上访，并因此滞留在襄阳。
• 他的生存方式： 他声称自己住在亲戚家，捡垃圾只是顺带，主要时间都在上访。但和张俊杰一样，他也在刻意隐瞒自己睡大街的事实。我曾在深夜的天桥下看到他拖着全部家当，显然无家可归。

刘天成对张俊杰的批评，并非出于长辈的关爱，更像是同行相轻。肯德基里的剩食资源有限，顾客的善心更是稀缺，年轻的张俊杰无疑抢占了他的生存空间。

故事的结尾

天气越来越冷，我与张俊杰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他继续重复着“和朋友合住”、“被窝很暖和”的谎言，但破绽愈发明显。他必须在白天来肯德基补觉，因为冬夜对无家可归的人实在太不友好。

后来我生了一场病，很久没去肯德基。再之后，我只零星见过他们几次。

• 最后一次见刘天成： 2021年3月，在人民广场的麦当劳，他依然拖着那个超大的行李箱。
• 最后一次见张俊杰： 2021年10月，在万达广场对面，他坐在一家理发店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可乐瓶。他的眼神变得呆滞，流浪的痕迹已经刻在了脸上。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怕他发现，其实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流浪。

我不过比他多穿一件长衫，打死都不肯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