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托马斯·安德森之争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新片《一战接一战》因其对革命暴力的描绘，在保守派与进步派之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解读。然而，这部电影并非严肃的政治宣言，而是一部充满荒诞黑色幽默的艺术作品。它借鉴了托马斯·品钦的小说风格，揭示了革命往往源于混乱的个人欲望而非崇高理想，并强调了其成果的有限性。影片通过讽刺政治极端主义，最终探讨的是人性心理，而非鼓吹暴力或提出政治纲领。

一部政治“罗夏墨迹测试”

这部电影的上映时机，恰好迎合了那些希望借其描绘的革命政治来投射自身感受的人。它就像一个心理学上的罗夏墨迹测试，激动的人们可以将自己的政治情绪投射于其上。

• 保守派的愤怒： 福克斯新闻的评论员表示，这部电影让他对左派感到“愤怒”，并联想到了特朗普政府对 Antifa 的“镇压”。
• 进步派的鼓舞： 进步派影评人则将影片中的革命行为视为一种模糊的激励，希望看到自己的政治领袖能更强硬地斗争。

关键在于品钦式的荒诞风格

影片松散地改编自托马斯·品钦的小说，其精神内核是理解这部电影的关键。品钦的风格是狂野、荒诞、充满黑色幽-默的，这使得影片中的政治行为带上了一层嘲弄的光环。

令人丧失判断力的过度解读，或许是那些“永远愤怒的评论员”的职业病，甚至是职业要求。

影片的政治立场是真诚的，但在美学上并不严肃。这种“不严肃”恰恰是其优点。

• 荒诞的角色： 主要反派的名字是史蒂芬·洛克乔上校（Colonel Stephen J. Lockjaw），他被塑造得滑稽可笑，没有一丝严肃感。
• 滑稽的设定： 影片中一个被保守派视为污蔑美国政权的邪恶白人至上主义秘密社团，其名称是“圣诞冒险家俱乐部”，口号是“圣尼克万岁”。

将这些充满戏谑的设定当作对现实世界的严肃影射，本身就是一种误读。

“愚蠢”的政治与错位的革命

影片的政治主张之所以显得“愚蠢”，是因为革命者们追求的目标与他们采用的手段之间存在巨大的错位。他们试图用武装革命的极端方式，去实现资产阶级自由派的常规道德诉求。

影片中的革命者关心的议题包括：

• 移民问题： 他们希望帮助移民自由穿越边境，这更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进步派的关注点，而非传统的激进左翼或工人阶级的目标。
• 个人自由： 革命者追求的是“自由的生活”、“自由的身体”和“自由的边界”，并因参议员支持“反堕胎法案”而炸毁其房屋。
• 阶级议题的缺失： 影片几乎没有提及贫困或经济阶级，“资本主义”一词也仅被模糊地提及一次，且与反“监视资本主义”相关。

这些诉求与一个温和中间派对互联网的抱怨并无太大区别，但他们却为此选择了暴力手段。

革命的真相：欲望、混乱与代价

影片并没有鼓励暴力，反而深刻地揭示了革命行动的本质及其后果。

• 革命是一场混乱： 影片表明，由各有算盘的普通人执行的宏大计划，很容易被他们的人性弱点所绑架，最终导致整个事业成为一场“烂摊子”。
• 革命源于欲望： 革命领袖佩菲迪亚是革命狂热的化身，但她的动力主要来自愤怒和“野性的性欲”，这使她成为一个不可靠且危险的行动者。同样，政府执法者洛克乔上校的暴力行为也源于一种力比多式的权力欲。
• 革命的沉重代价： 主角鲍勃（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的经历展示了投身革命的长期代价。他并非先成为失败者再去搞破坏，而是因为搞了破坏，最终才成为了一个失败者。他为此躲藏了15年，过着偏执、孤独的生活，而他所参与的革命却一事无成。

对影片的误读与过度反应

一些保守派评论员对影片的解读完全脱离了文本本身。

• 关于“庆祝谋杀”： 影片中唯一一场谋杀戏，是佩菲迪亚出于个人冲动杀死了一名黑人保安。这一行为让她的同伴感到震惊，并直接导致了革命团体的分崩离析，这绝非“庆祝”。
• 关于“¡Viva la revolución!”： 鲍勃两次喊出这句口号，都不是为了让观众欢呼。第一次是作为陈词滥调脱口而出，引人发笑；第二次则是在15年躲藏后，更显其人物的不严肃性，引发的是观众的笑声，而非政治认同。

那些认为“如果你不欢呼，炸弹就是为你准备的”的评论，其煽动性远超电影本身。这部电影并非在鼓吹暴力，而是在用一种幽默而深刻的方式，探讨驱动人类行为的混乱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