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一种香港的姿态：读张历君《文学的外边》

张历君的《文学的外边》探讨了如何将香港的“外边”或边缘地位，转变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批评方法。该书认为，香港的这种身份并非缺陷，而是一个连接本土与世界、解构既有叙事的有利视角。通过分析冷战时期香港对鲁迅“内面”的研究等案例，书中展示了香港如何在中西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夹缝中，开辟出新的思想空间，并最终论证了这种“外边”姿态在全球化背景下作为一种文化实践的价值。

“外边”：一种走向他者的姿态

书名中的“外边”一词具有多重含义。首先，它指向了香港在文化版图上可疑、流动且非中心的身份定位。然而，正是这种“外边”性，使其成为一个不断“走向他者”的开放场域。它不是一种匮乏，而是一种运动，一种通过破碎和分离来确立自身存在的方式。

它只有在褫夺中才开始存在……将自身经验为一种总是先行的外在性，或经验为一种彻底破碎的生存……

作者张历君正是利用这种“他性”，将香港乃至中国文学置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文学空间中进行审视。他将看似无关的文本和理论创造性地连接起来，证明香港虽身处“外边”，却能成为定义世界内部的“尺度”。

• 西西与布莱希特： 在形式主义的眼光下，西西的小说被视为对布莱希特“叙述体戏剧”模式的挪用与重写。
• 克莉絲蒂娃与张东荪： 克莉絲蒂娃关于“双重性”的思考，与张东荪的“相关律名学”思想内在地联系在一起。
• 香港诗人与西方诗人： 香港诗人马觉与兰波一样，在“黑暗”中成为时代的“通灵人”。
• 李智良与德勒兹： 李智良笔下的文学形象，与德勒兹等人刻画的“女性写作”图式形成对照。

“外边”：一个作为方法的开端

其次，“外边”也是一种将香港置于自身之外来审视和解构自身的姿态，这构成了作者的核心方法论。这一思路呼应了陈冠中提出的“香港作为方法”以及柄谷行人所说的“视差视野”（parallax view）。香港因其身处强烈的“视差”之中，使其对自身与世界/他者关系的认知，永远无法回到单一的原点。

书中《鲁迅「内面」之发现》一章是体现这一方法的关键。作者探讨了为何对鲁迅个人化、充满矛盾的“内面”研究，能在冷战时期的香港展开。

冲破了冷战时期意识形态二元对立的局面，在香港这个边缘夹缝之岛屿，开辟了“非左非右”即不被“左”与“右”话语所收编的第三条路。

正是在这个独特的历史夹缝中，曹聚仁和李欧梵等学者得以摆脱意识形态的束缚，采用“新传记”和“心理传记学”等方法，深入挖掘鲁迅作为“人”的内心冲突与弱点。冷战香港因此成为了鲁迅“内面”得以被发现和存在的场所，也隐喻了香港自身的文化定位：它既在世界/中国之内，也在其外，并在这种联动中获得发展的内在动力。

由外而内：文学批评的内核

尽管书名强调“外边”，但其探讨的实则是文学与批评的内核。作者张历君不仅熟稔西方理论，更具备将不同文本和文献创造性地编织成意义网络的能力。他的批评文字并非刻板的学术分析，而带有一种诗意的抒怀，本身就是对教条式批评的一种抵抗。

这种风格源于作者本人的实践。他常年执教于香港高校，同时又亲身参与《字花》等本土文学刊物的创办与发展。

正是这种出入学术体系“内”与“外”的行为，使得他的文学批评能够自由地漫游于理论丛林、穿梭于文本语境，在与历史和当下的对话中，让香港明亮地成为其批评的底色与方法。

文章最后提及，作者本人曾是多年前一场关于鲁迅讲座的听众之一，如今读到书中对同一场景的回忆，深感文学的轨迹如何在平凡的生命中形成微弱而明亮的迴响，而香港，正是这道迴响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