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良性全球化

发展中国家普遍认为吸引外资是繁荣的关键，但无条件地开放市场往往导致本土产业停滞，经济陷入“所有权陷阱”。历史经验表明，韩国、台湾和中国等成功经济体通过有策略地管理外资，如要求技术转让和保护本土企业，实现了自主创新和产业升级。研究证实，高比例的外资所有权与长期经济增长放缓相关，因为它会挤出本地企业，并将经济锁定在低附加值的活动中。因此，发展中国家应重新掌握经济主权，制定战略性外资政策，引导资本服务于国家发展目标，从而实现更公平、可持续的全球化。

外资的神话与历史真相

长期以来，主流观点认为，资本会自然流向最需要它的地方，并带来先进技术和管理知识。吸引外资被视为经济健康的标志，而外资减少则被看作是危机信号。在这种叙事下，如果投资者不来，那便是东道国的政策或政治出了问题。

然而，历史讲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世界上一些最成功的经济体，恰恰是通过严格控制外国资本而崛起的。

    • 韩国和台湾： 它们根据本国的发展重点，有选择地利用外国资金和技术，确保其服务于国家战略。
    • 美国和日本： 这两个如今的经济巨头，在发展初期也曾对外国投资非常谨慎，尤其是在银行、航运和自然资源等战略性行业设置了严格的规定。

历史教训表明，外国投资可以成为发展的工具，但前提是国家必须保留对资本如何使用的控制权，并确保利益留在国内。

全面开放的代价

从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受自由市场思想影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等机构开始向发展中国家施压，要求它们全面开放经济。

到了本世纪初，许多中低收入国家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本国经济中外国投资的控制权。它们在“外国资本必然促进增长”的承诺下开放，却发现自己无法引导这些投资服务于国家发展目标。

世界贸易组织（WTO）的规则进一步限制了发展中国家的政策空间：

    • 《与贸易有关的投资措施协定》(TRIMs): 禁止了要求外国公司使用一定比例本地零部件（“本地内容”）等做法。
    • 《服务贸易总协定》(GATS): 限制了在银行、电信等服务业领域对外资所有权的上限或设立合资企业的要求。

这些规则使得发展中国家失去了早期成功经济体所使用的关键政策工具，为后来的“所有权陷阱”埋下了伏笔。

“所有权陷阱”：为何外资会抑制发展

一个国家可以拥有现代化的工厂，但仍然无法获得创造自己的诺基亚或丰田的能力。

跨国公司为了保护其竞争优势，会严密守护其知识型资产——即那些难以用文字完全记录和传授的设计技能、工程诀窍和管理实践。即使它们在发展中国家设厂，最核心的知识仍然被锁在公司内部，导致东道国难以实现真正的技术升级。

    • 拉美国家的教训： 巴西、墨西哥等国在 80 和 90 年代开放市场，但没有为本土产业提供有力保障。结果，高技术行业被外国跨国公司主导，本土企业被挤出，只能从事简单的低价值活动。
    • 东亚的成功经验： 相比之下，韩国、台湾和后来的中国，有选择地引入外资，并坚持要求建立合资企业、分享技术。韩国政府没有直接向外国汽车制造商敞开大门，而是通过保护性壁垒培育出了现代和起亚等本土品牌。

事实证明，资本由谁所有至关重要。不受约束的外资会加剧不平等，将经济锁定在提供原材料和消费制成品的角色中，难以向上攀升。

挤出效应与增长放缓的证据

近期的研究揭示了无节制引入外资的负面影响。当一个国家缺乏足够的技术工人和强大的本土企业时，外资的涌入弊大于利。

    • 吸收能力不足： 如果没有足够多训练有素的本地工程师或技术员，跨国公司带来的技术就无法被吸收，外企仅仅成为与本土经济脱节的“现代化飞地”。
    • 挤出效应： 外国公司的进入提升了自身的生产率，但却可能导致同一行业中本土工厂的生产率下降。它们凭借资本优势抢占市场，挤压了本土企业的生存空间。
    • 市场结构固化： 外资的进入往往迫使本土企业放弃某些产品线，导致产业集中度过高，经济过度依赖少数低价值活动。

一项跨越数十年的研究发现，在 1980 年外资占比较高的国家，到 2019 年的收入增长速度明显更慢。例如，智利在 1980 年的外资存量占 GDP 的 35%，而中国几乎为零。这种所有权结构的差异与两国后来的发展轨迹分歧显著相关。

迈向良性的全球化

答案并非完全拒绝外资，而是要对其进行战略性管理。成功的东亚经济体为我们提供了范本：利用外国资本，但避免依赖。

中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在 80 和 90 年代吸引了大量投资者，但同时要求建立合资企业和进行技术转让。大众汽车只有通过与国有企业合作才能进入中国市场。通过这种方式，中国汽车制造商逐步掌握了行业知识。

为了实现更公平、更具包容性的全球化，发展中国家需要重新获得制定产业政策的权利。

    • 恢复战略性工具： 允许各国在战略性行业要求设立合资企业或使用本地资源。
    • 审查外国收购： 仔细审查外国对关键产业的收购，除非能带来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关键技术。
    • 引导投资方向： 将外资引导到能够补充而非替代本土产业的领域。

这场关于外国投资的辩论，核心在于谁控制着资源、技术和决策权。发展取决于建立国家自身的能力，而这需要对经济命运拥有一定程度的主权。通过重新掌握控制权，发展中国家可以走出依附的困境，迈向一条更公平、更有活力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