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尔如何才能长盛不衰？
本文探讨了卡特尔（垄断联盟）如何维持稳定这一核心经济学问题。当信息不完善时，成员很难判断价格下跌是由需求疲软还是伙伴背叛所致，这催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论。格林与波特的理论认为，卡特尔通过“惩罚机制”来维持，因此在经济萧条时更容易出现价格战；而罗滕贝格与萨洛纳的理论则认为，经济繁荣期的巨大利润诱惑更容易导致卡特尔瓦解。然而，无论是分析具体案例还是宏观数据，经验证据都非常混乱且充满矛盾，无法明确支持任何一方，凸显了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
卡特尔的核心困境：不确定的信号
假设市场上只有两家生产相同产品的公司，它们组成了一个卡特尔。它们无法直接观察对方的产量，只能看到市场价格。当价格下跌时，这可能意味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
- 需求下滑： 市场整体需求减少，此时正确的策略是减少产量以稳定价格。
- 伙伴背叛： 另一家公司违反协议，超额生产，此时正确的策略是增加产量进行报复，否则自己将蒙受损失。
在无法区分这两种情况的不完美监督下，卡特尔如何才能维持下去？
两种相互矛盾的理论
经济学家提出了两种主要的理论来解释卡特尔的稳定性，但这两种理论的预测却完全相反。
理论一：通过惩罚维持合作 (Green & Porter, 1984)
该理论认为，卡特尔可以通过建立一个惩罚机制来维持合作。
- 核心策略： 成员们事先约定，一旦市场价格跌破某个阈值，所有人将立刻放弃合作，转而进行激烈的数量竞争（即价格战）。
- 威慑效果： 正是这种“同归于尽”的威胁，使得任何成员都不敢轻易尝试背叛。因为即使没人真的背叛，联盟也必须保留这种惩罚机制才能有效运作。
- 理论推论： 卡特尔的崩溃（即价格战）并非由成员主动背叛引起，而更像是一种因外部冲击（如需求突然下降）而触发的、旨在维持长期纪律的自动惩罚程序。因此，卡特尔在经济萧条时更容易出现问题。
理论二：繁荣时期的背叛诱惑 (Rotemberg & Saloner, 1986)
该理论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认为决定成员是否合作的关键在于权衡利弊。
- 核心逻辑： 成员会比较“背叛带来的短期暴利”和“继续合作带来的长期稳定利润”。
- 繁荣的诅咒： 在经济繁荣时期，市场需求旺盛，此时通过超额生产来背叛协议所能获得的短期利润也最大。这种巨大的诱惑使得成员更可能选择背叛。
- 理论推论： 卡特尔在经济繁荣时期最不稳定，因为此时背叛的诱惑力最强。
这两种理论都找到了支持各自观点的经验证据，这恰恰说明了问题的复杂性——理论指向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卡特尔崩溃方向。
混乱的经验证据
为了验证上述理论，研究者主要采取两种方法，但这两种方法都面临巨大挑战，得出的结论也相当混乱。
方法一：分析特定卡特尔案例
研究具体的卡特尔案例似乎最直接，但实际操作非常困难。
- 数据质量极差： 卡特尔的运作是秘密的，研究者很难获得可靠的成本、产量和利润数据。
- 样本偏差： 研究样本大多是已经被反垄断机构查处的卡特尔。因此，“被政府打击”成为它们解体的最主要原因，但这并不能反映卡特尔的自然生命周期。
- 结论不一：
- 对19世纪铁路卡特尔（JEC）的研究证据模糊，以至于上述两种理论的支持者都声称该案例支持了自己的观点。
- 对欧盟查处的卡特尔研究发现，企业在需求增长期更可能退出，这支持了罗滕贝格与萨洛纳的理论。
- 一项全面的文献综述发现，需求的不稳定（无论方向如何）都会破坏卡特尔，但所有成员都能观察到的宏观经济周期波动本身并不重要。
方法二：研究宏观经济的加价幅度
另一种方法是分析整个经济体或特定行业的加价幅度（Markup）在经济周期中的变化。加价幅度是价格超出成本的部分，可以反映企业的市场势力。
- 理论预测：
- 如果格林与波特是对的，加价幅度应呈顺周期性（经济繁荣时更高）。
- 如果罗滕贝格与萨洛纳是对的，加价幅度应呈逆周期性或非周期性（经济繁荣时更低或不变）。
- 宏观经济中的加价幅度受多种因素影响，卡特尔只是其中之一。例如，如果工资具有粘性，加价幅度本身就可能呈现顺周期性。
- 正如一些学者所言：“估算加价幅度的周期性是宏观经济学中最具挑战性的任务之一。”
- 尽管大多数宏观研究倾向于发现加价幅度是顺周期的，但由于研究的巨大难度，这一结论需要谨慎对待。
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总而言之，尽管经济学理论为卡特尔的稳定性提供了清晰而精妙的模型，但现实世界的证据却“极其糟糕”。无论是深入具体的案例，还是分析宏观数据，我们都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判断卡特尔究竟在经济繁荣还是萧条时更容易瓦解。
理论是简洁而酷的，但经验证据却是一团糟。回答这些重大问题真的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