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Kraus颠覆了真实犯罪小说
作家克里斯·克劳斯的新书《四人共度一天》以一起发生在美国明尼苏达铁矿区的真实谋杀案为引,但其核心并非传统的犯罪叙事。该书颠覆了真实犯罪类型,将重点转向探讨更深层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冰毒危机对贫困社区的毁灭性影响。同时,作品也融入了克劳斯极为个人化的经历,深刻描绘了她与一位酗酒复发的伴侣共同生活的痛苦与挣扎,最终对成瘾、贫困以及失灵的社会支持系统提出了尖锐的批判。
一本颠覆类型的“真实犯罪”小说
克劳斯最初的构想是写一部类似《冷血》的经典真实犯罪小说。然而,在调研过程中她发现,这个时代已经无法再创作出那样的作品。
- 人们不再坦诚: 在互联网时代,每个人都极度警惕自己说的话可能在网络上发酵或引来官司。无论是罪犯、法官还是社区成员,都不再像过去那样敞开心扉。
- 缺乏深层动机: 罪案背后的青少年并没有复杂的内心世界或心理动机。他们的行为逻辑非常简单,几乎所有回答都是“我不知道”或“我不记得”。
我开始意识到,写那种书已经不可能了……现在每个人都太清楚自己说的话会如何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导致诉讼——他们毫无理由地把自己的头放在砧板上。
最终,克劳斯发现这起案件的真正核心并非某个人的犯罪心理,而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冰毒(Meth)。当地的凶杀案侦探告诉她,近二十年来,当地没有一起凶杀案与冰毒无关。那些有明确动机、精心策划的谋杀情节,已经成为一种过时的虚构。
个人经历:与成瘾者共同生活
由于无法深入犯罪者的内心,小说的重心转向了克劳斯自己的经历,聚焦于她与酗酒复发的丈夫保罗之间日益恶化的关系。这部分内容以一种毁灭性的、近乎残酷的细节,揭示了与成瘾者共同生活的真实面貌。
当你亲身经历时,你会开始区分“这个人”和“那个成瘾者”。那些完全不可原谅的事情,你都归咎于成瘾——但那意味着否定你自己的感受。
克劳斯指出,成瘾并非关乎物质本身,而是一种 自我毁灭的意志,像一个“邪恶的灵魂攫取了你的身心”。她也坦言,在丈夫复发期间,她感到自己根本没有伴侣。这本书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让那些与成瘾者共同生活的人们被看见、被理解,因为这个群体的经历长期处于“非常阴暗”的角落,鲜有人关注。
社会批判:贫困、绝望与失灵的体系
克劳斯将个人故事与她所调查的社区困境联系起来,描绘了一幅美国“腹地”(hinterland)的绝望图景。
- “重新开始”的幻觉: 书中人物反复提到想要“重新开始”,但这几乎总是一种奢望。他们没有资源搬到经济状况更好的地方,只能在同样贫困的“腹地”之间流动,依赖同样处境艰难的亲友。
- 失灵的治疗体系: 书中对所谓的“治疗中心”提出了严厉批评,称其为一场“骗局”。这些机构空有“关怀”的言辞,其内核却是完全相反的犬儒主义和商业操作。
- 对穷人的经济惩罚: 司法系统通过经济手段来惩罚穷人。假释费、药检费、酒精测试仪监控费……每个月数百美元的开销,而他们能找到的最好工作时薪仅有十几美元。这让真正的康复变得遥不可及。
他们惩罚穷人的唯一方式就是经济上的。
克劳斯发现,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为了模拟家庭的温暖,甚至会互称“兄弟姐妹”,并使用对方的姓氏,形成一种“完全虚构的亲属系统”,这既令人心碎,也反映了社会支持的彻底缺失。
回应争议与成名后的反思
访谈中也谈及了克劳斯因成名作《我爱迪克》而受到的关注和后来的网络争议。
- 作品的误读: 她认为《我爱迪克》被很多人当成了“情感自助读物”,而非她本意中关于女权主义、被历史遗忘的艺术家和政治议题的严肃探讨。
- 网络暴力文化: 对于网络上“房东”等标签的攻击,她感到痛苦。她观察到,社交媒体上的很多人并没有去反对特朗普式的刻薄与残酷,反而模仿了这种寻找替罪羊的行为模式。
我一直以为,理性的文化世界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完全远离那种刻薄、残忍、挑剔和寻找替罪羊的行为,但结果恰恰相反。每个人都在模仿它。一个替罪羊接着一个。
最终,克劳斯希望通过这部新作,坦诚地展现自己的脆弱和复杂的处境,并与有相似经历的人们建立连接。她认为,无论是关于成瘾、贫困还是人际关系,都需要“对事实进行全面的陈述”,才能理解我们是如何从A点走到B点,再到C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