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评价：Project Xanadu——互联网的另一种可能

这篇文章回顾了互联网发展的另一条道路——Project Xanadu。它始于范尼瓦·布什的 memex 概念，一个旨在通过联想 trails 连接知识的个人设备。随后，道格·恩格尔巴特展示了功能强大的 NLS 系统，但因个人争议而失败。泰德·尼尔森则构想了 Xanadu，一个具有双向链接、版本控制和版权管理的理想化超文本系统，但因技术和管理问题而停滞。最终，蒂姆·伯纳斯-李开发的更简洁的万维网（WWW）凭借其实用性迅速普及。尽管 WWW 取得了成功，但它缺乏 Xanadu 设想的深度知识连接和验证机制，导致了当今互联网信息混乱、链接失效等问题，这引发了我们对技术发展路径的反思。

思想的源头：Memex 设想

1945 年，范尼瓦·布什预见到人类将淹没在不断增长的研究资料中。他认为，传统的按字母或数字索引的归档方式是“人为且低效的”，因为它不符合人类思维的联想模式。

人类的思维方式是联想式的。当一个念头进入脑海，它会立刻通过思维轨迹的网络，跳转到下一个相关的念头。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构想了一种名为 memex 的未来个人设备：

    • 一个机械化的私人文件库和图书馆，存储个人所有的书籍、记录和通讯。
    • 用户可以高速、灵活地查阅资料，作为其记忆的“贴身扩展”。
    • 其核心功能是“连接两个项目”。用户可以在探索中创建一条由相关文章、图片和评论组成的“轨迹”（trail）。
    • 这些轨迹可以被保存、分享，并被他人整合进自己的 memex 中，再次扩展和分支。

布什的设想为一种全新的信息结构奠定了哲学基础，它更接近人脑的运作方式，而非传统图书馆的目录。

早期的探索者：道格·恩格尔巴特

受布什文章的启发，道格·恩格尔巴特在 1960 年代着手将 memex 的部分理念变为现实。他创立了“增强研究中心”（ARC），并于 1968 年在一场被称为“所有演示之母”（The Mother of All Demos）的发布会上，展示了他的“在线系统”（oN-Line System, NLS）。

恩格尔巴特的发明清单令人震惊，其中包括：

    • 鼠标
    • 二维显示编辑
    • 超媒体和超链接
    • 多窗口界面
    • 共享屏幕远程会议

他现场演示了如何通过点击链接来展开嵌套的信息，展示了真正的超媒体系统。然而，尽管技术上取得了巨大突破，恩格尔巴特的项目最终却走向沉寂。他后来加入了一个备受争议的组织，被外界视为邪教，这导致他的研究团队分崩离析，也让“超文本”这个概念蒙上了一层阴影。

宏大的梦想：泰德·尼尔森与 Xanadu 计划

在恩格尔巴特的同时代，另一位梦想家 泰德·尼尔森 也在独立地构思着未来。他厌恶传统线性、孤立的写作方式，认为创作过程是“重新排列和再处理”的循环。

如果一个自动化系统要真正帮助作者，它应该在他思绪混乱、想法零碎的早期阶段就陪伴左右。

为了实现这一点，尼尔森在 1960 年创立了 Project Xanadu。他创造了“超文本”（hypertext）和“超链接”（hyperlink）这两个词，其核心理念远比我们今天所知的要复杂：

    • 双向链接： 每个链接都是双向的。如果你链接到另一个文档，那个文档也会知道你链接了它。这意味着链接永远不会失效，因为源头和目标是相互感知的。
    • 版本管理： 系统会保存文档的所有历史版本，并允许用户进行并排比较。
    • Transclusion（内容嵌入）： Xanadu 允许将一个文档的一部分“嵌入”到另一个文档中，而不是简单地复制。这部分内容始终保持与源文件的连接。
    • 版权与版税系统： 每当有人通过链接引用或嵌入受版权保护的内容时，系统会自动向原作者支付一笔微小的版税。

尼尔森的 Xanadu 是一个旨在建立一个“文档宇宙”（docuverse）的宏伟计划，一个连接所有人类知识并确保其来源清晰、可追溯的通用图书馆。

漫长的失败之路

尽管 Xanadu 的理念极具前瞻性，但其开发过程却是一场灾难。

    • 技术过于超前： 在 1960 和 70 年代，实现双向链接和全局版本控制所需的技术和存储能力远超当时水平。
    • 管理混乱： 尼尔森是一个充满激情但缺乏技术和管理能力的思想家。他的团队充满了个人崇拜、内部斗争和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
    • 项目延误： 在获得 Autodesk 数百万美元投资后，团队因技术路线（使用 C 语言快速迭代还是用 Smalltalk 追求完美重写）而分裂，导致项目毫无进展。
    • 个人因素： 尼尔森本人的古怪个性和不羁的生活方式，使他难以成为一个可靠的项目领导者。

1992 年，Autodesk 撤资，Xanadu 计划宣告失败。它成为了计算机历史上“运行时间最长的 vaporware（雾件）项目”。

务实的胜利者：万维网

就在 Xanadu 陷入泥潭时，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工作的英国科学家 蒂姆·伯纳斯·李 提出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案。1990 年，他开发出了万维网（World Wide Web）。

与 Xanadu 相比，WWW 的成功得益于其 极度的简洁性：

    • 单向链接： 易于实现，但链接断裂（404 错误）成为常态。
    • 无内置版本控制： 内容可以被随意修改或删除，无法追溯历史。
    • 无版权管理： 复制粘贴取代了内容嵌入，导致抄袭和信息来源混乱。
    • 机构支持： 来自 CERN 的支持为其提供了合法性和推广资源。

尼尔森轻蔑地评价它：“这个‘万维网’只是一个蹩脚的文本格式和一堆连接起来的目录。”

然而，正是这种“蹩脚”的简单性，使其能够被快速构建和广泛采纳，最终塑造了我们今天所知的互联网。

我们失去了什么？

我们得到的互联网是一个建立在索引和目录之上的系统，而不是布什设想的联想网络。其后果显而易见：

    • 信息孤岛与断链： 大量内容因链接失效而消失。
    • 来源不明： 错误信息、抄袭和断章取义的引言泛滥。
    • 缺乏上下文： 我们看到的是孤立的信息片段，而不是它们在知识网络中的完整位置。

我们构建了一个机器形状的网络，而不是一个大脑形状的 memex。我们建立了一个冷漠和非人性的网络——所以当网络世界变得冷漠和非人性时，我们又何必感到震惊呢？

泰德·尼尔森的失败，部分源于他自身的性格缺陷和管理不善，但他的理念至今仍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当前数字世界的根本缺陷。Xanadu 的梦想——一个具有连接性、问责制和可验证性的系统——虽然从未实现，但它提醒我们，互联网本可以有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