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燕食记》

本文通过作者的个人饮食记忆与阅读《燕食记》的感悟，探讨了“燕食”作为日常食物所承载的文化与情感意义。文章指出，食物不仅是乡愁的载体，更交织着师徒、兄弟间的情谊与传承。最终，借书中榮師傅熬制莲蓉的比喻，文章提炼出核心观点：无论是厨艺还是人生，都需要耐心、韧性与发自内心的真诚，这正是华人文化中情感与传承的深刻体现。

何为“燕食”

“燕食”一词源于《周禮》，意指安闲、平常的日常饮食，并非山珍海味，而是属于所有人的共同语言。它看似普通，却蕴含着人生哲理，更能触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感记忆。

《周禮·天官·膳夫》：「王燕食，則奉膳贊祭。」

鄭玄注：「燕食，謂日中與夕食。」

食物是记忆的开关

个人的饮食经历最能证明食物与情感的联系。

• 梅菜蒸肉饼： 这道家常菜并非名菜，却是作者对母亲和童年最直接的记忆。在美国，当作者用儿时的方式将肉饼与米饭拌匀送入口中时，乡愁瞬间涌上心头，那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 干叉烧： 一口在国外吃到的、并不算顶级的叉烧，却让作者泪流满面。因为它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长辈特意驾车去唐人街买来的那份关爱。情感的滤镜，让食物的味道超越了其本身。

《燕食记》：食物背后的情与义

小说《燕食记》以食物为线索，串联起民国至今的时代变迁，通过虚实交错的手法，深刻描绘了人与人之间的多种情感。

师徒之情

粤菜的传承依赖于师徒之间一代代的口传心授，其中充满了情义与道义。

• 技艺的传承： 双王莲蓉月饼的配方，由叶凤池传给荣贻生，再传给陈五举，代代相传。当荣贻生再见师父时，师父已是风中残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技艺与责任交给了徒弟。

• 道义的坚守： 徒弟五举为爱情选择离开师门，但他向师父立下重誓，后半生绝不动用师父所传授的任何手艺。即便生活困顿，他也信守承诺。此后数十年，他与妻子每年风雨无阻地去探望师父，即使师父从未再见他。

徒弟望著師傅，眼神灼灼道：「徒弟不留後路。師父傳給我的東西，我這後半世，一分也不會用。」

兄弟之情

书中的七少爷，原型是粤剧大师南海十三郎。他与荣贻生的情谊，超越了主仆，近似兄弟。荣贻生感念七少爷儿时的教导与陪伴，在七少爷落魄疯癫后，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南海十三郎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他曾是少年得志、恃才傲物的粤剧奇才，却因时局动荡和性格孤傲，最终精神失常，潦倒街头。他的才华未能在乱世中安放，正如作者父亲所说：“才华不代表一切，要个天睇你。”

人生如熬莲蓉

书中榮师傳的一段话，将人生哲理融入了制作莲蓉的过程中，堪称点睛之笔。

「我呢，都當它是雨打窗，只管在後廚，打我的老蓮蓉。去了蓮衣，少了苦頭，深鍋滾煮，低糖慢火。這再硬皮的湘蓮子，火候到了，時辰到了，就是要熬它一個稔軟沒脾氣。」

这段话告诉我们，人生就像熬制一份好馅料，关键不在于原料多好，而在于有没有足够的耐性与韧力。面对外界的风雨和挑战，只要能坚持、能熬，坚硬的终将变得柔软，苦涩的也能化为甘甜。

技艺与人品的核心

榮师傳选择徒弟的标准，也揭示了厨艺与做人的真谛。他问五举喜欢文斗还是武斗的鸟，五举选择了文斗。

「文鬥的鳥，多半是自己要唱，是天性，是自願，輸了也心服口服。武鬥，不是鳥自己要拼要打……說到底，這番打鬥，都是人設計好了的。全是人自己要爭，要看它們打。」

这个回答让榮师傳看到了五举内心的真诚。无论是厨艺还是做人，真正重要的不是好勇斗狠，而是一份发自内心的意愿。艺由心生，道在人心。如果技不如人，命不遂愿，就要懂得“服气”。服气，正是熬好人生这份餡料所需的第一种能耐。

正如榮师傳的生母留给他的信中所言，金钱只能延续生命，而技艺才能安身立命。

「吾兒貽生，為娘無德無能，別無所留。金可續命，唯藝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