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脑机器，荒诞神话

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的《无意识》探讨了我们如何从使用机器转变为生活在一个“机器文明”中，这种转变正在侵蚀人类的意义和生存条件。书中追溯了这种担忧的历史根源，认为我们对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焦虑并非新鲜事。斯基德尔斯基的核心论点是，技术进步的幻象掩盖了其对人类工作、生活和未来的深远影响，我们面临的危机是文明层面的，而非单纯的技术问题，需要的是历史性的反思，而不是更多的技术解决方案。

从数字乌托邦到现实幻灭

21世纪初，人们曾对互联网寄予厚望，认为它将开启一个民主、自由和知识共享的新时代。然而，现实却走向了反面：

• 贫富差距扩大： 中产阶级萎缩，不稳定工作激增。
• 生产力停滞： 尽管数字技术普及，生产力并未相应提升。
• 网络异化： 互联网从民主共享的平台，变成了充满操纵和虚假信息的商业引擎。

早期的数字革命爱好者曾将网络视为民主化和创造力的推动力，但到了2010年代中期，许多人已经陷入了不安的默许。赋权的言辞让位于被剥削的现实。

“机器文明”的核心问题

学者肖莎娜·朱博夫在《监控资本主义时代》中揭示了数字技术如何将我们的行为变成可供盈利的原材料。斯基德尔斯基则提出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生活在“机器文明”中，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他认为，我们不再仅仅是使用机器，而是生活在机器内部。机器不再是辅助我们生活的外部工具，它们正在定义我们思考、工作和建立关系的基本条件。斯基德尔斯基的关注点在于，当我们的日常生活架构被那些对人类情感和价值观漠不关心的技术系统所决定时，作为人的意义发生了怎样的微妙变化。

“我们人类已成为复杂技术系统中‘被连接’的一部分。我们依赖这个系统来决定我们战斗、工作、生活和思考的方式。”

工作、休闲与意义的侵蚀

斯基德尔斯基探讨了机器对人类工作、生活和未来的三重影响。其中，关于工作的讨论尤为关键。经济学家凯恩斯曾在1930年预测，技术进步将使我们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享受闲暇生活。

然而，斯基德尔斯基认为凯恩斯犯了一个关键错误：他忽略了需求与欲望的区别。

• 人类的欲望是永不满足的。
• 即使技术消除了工作的必要性，也不一定能带来有意义的闲暇。空闲时间既可能导向创造性活动，也可能导向数字麻醉剂，如短视频和电子游戏。
• 工作不仅仅是一种负担，它更是我们构建自我认同和寻找意义的重要途径。

现代的“末日情绪”

历史学家米沙·格伦尼提出了“现代末日四骑士”的概念，它们是人类自己创造的生存风险：

• 核武器
• 气候变化
• 全球大流行病
• 对网络技术的依赖

斯基德尔斯基指出，这种对灾难的普遍感受源于一种“末日情绪”，即“我们的技术正将我们引向灾难的感觉和证据”。这种情绪在当代文化中随处可见，从影视作品到硅谷未来学家的警告。

技术灾难的三种设想

斯基德尔斯基总结了三种关于技术如何导致灾难的场景：

• 基础设施全面瘫痪： 正如E·M·福斯特在小说《机器停转》中所预见的，当电网、互联网等关键系统崩溃，整个社会将陷入停滞。随着系统日益复杂和互联，这种“中断”的风险也在增加。
• 失控的认知技术： 这是当前人工智能领域焦虑的核心。人们担心AI会失控，“活过来”并决定不再需要甚至反对人类。
• 人类的自我毁灭： 这是指我们因误用强大技术（如核武器或生物技术）而导致的灾难。

然而，斯基德尔斯基认为，关于AI崛起的叙事更多是文化神话的投射，而非科学预测。

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到电影中的HAL 9000，再到今天的人工通用智能（AGI），这些形象并非源于科学严谨性，而是文化遗产的延续。当我们感觉自己正在失去对工具、制度乃至自身的控制时，便会诉诸这些故事。

最终，斯基德尔斯基没有提供简单的解决方案。他认为问题并非出在机器本身，而是出在我们围绕机器所构建的关于进步和控制的神话。他倡导一种姿态的转变：从对创新的沉醉中清醒过来，回归到冷静的理解和历史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