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现代世界“发疯”的元年
本文探讨了20世纪初与当今社会在技术、焦虑和艺术方面的惊人相似性。文章指出,1910年前后的技术爆炸(如汽车和飞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但也引发了普遍的神经衰弱和对人性异化的担忧。艺术家们通过现代主义,特别是抽象艺术和原始主义,来回应这种混乱。最终,文章通过对比马克斯·韦伯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理论,提出了一个核心问题:技术进步究竟是人类潜能的极致表达,还是对其本质的根本威胁?
“汽车主义是一种病,一种精神疾病。这种病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速度……人再也无法静止,他颤抖着,神经像弹簧一样紧绷,一旦到达某地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因为那里不是别处,别处,永远在别处。”
—— 奥克塔夫·米尔博,法国小说家,1910年
一个充满速度与新奇的时代
20世纪初是一个变革剧烈的时代。在短短几十年里,西方世界被交通技术彻底重塑。
- 自行车热潮:在1890年代席卷美国。
- 飞机问世:莱特兄弟于1903年成功试飞。
- 汽车普及:福特的T型车于1908年开始量产,到1914年,仅在法国的汽车数量就从3000辆激增至10万辆。
这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了人们对时空的体验。批评家们认为,如此快速的移动对人类而言是不自然的。
技术创造了一个新的“巨人”种族。与交通工具的速度相比,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等效身高超过40英尺(约12米),而一辆赛车的司机几乎能与巴黎圣母院比肩。
这种由技术驱动的加速感,让当时的艺术家和实业家都为之着迷,但也让整个社会开始感到不安。
进步的代价:集体神经衰弱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西方社会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精神崩溃。一种被称为“神经衰弱”(Neurasthenia)的神经障碍从美国蔓延到欧洲,欧洲人有时称之为“美国式紧张”。
这种疾病的患者主要是处于“技术前沿”的白领工作者:
- 电话接线员
- 操作新型快速排字机的排字工人
- 铁路工人
- 工程师
- 操作高速机器的工厂工人
神经衰弱似乎与脑力劳动的“过劳”密切相关,体力劳动者中几乎没有病例。这种精神困扰的规模是惊人的。
在德国,1870年精神病院登记的病人为4万余人,到1910年,这一数字飙升至22万余人。同期,综合医院收治的神经系统疾病患者比例从44%上升到60%。
这表明,现代性、技术发展乃至资本主义本身,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代价。
艺术的回应:在混乱中寻找原始
面对一个被新奇事物占领、日益加速的时代,艺术家们感到有责任通过作品与这些变化对话。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看似矛盾的方式:通过回溯远古和原始来回应现代。
- 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 (Igor Stravinsky):他的名作《春之祭》灵感源自古老的俄罗斯异教仪式,其不和谐的音乐在1913年巴黎首演时引发了剧烈的骚乱,观众甚至大打出手。
- 瓦西里·康定斯基 (Wassily Kandinsky):作为抽象艺术的先驱,他反对现代性的快节奏。他认为,廉价的柯达相机已经贬低了写实绘画的价值。他的抽象画作试图捕捉一种超越视觉的、原始的内在体验,这是任何机器都无法复制的。
- 巴勃罗·毕加索 (Pablo Picasso):他开创的原始主义从西非面具和雕刻中汲取灵感。其名作《亚维农的少女》以一种粗暴、直白的方式,试图在文明的剧变中,表现“人类处境中不变的结构”。
我们今天所说的现代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现代性的一种反思和抵抗,它试图在一个被新奇事物淹没的时代,挖掘出一些关于人性的、古老而真实的东西。
现代性与人性:两种思想的交锋
在1910年,两位思想巨擘——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和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也对现代社会与人性的关系提出了深刻的见解。
韦伯的观点:在他的著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韦伯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与新教徒(尤其是加尔文教徒)的自律、勤奋和节俭等品质相契合。从这个角度看,现代社会是人类天性的延伸和表达。
弗洛伊德的观点:弗洛伊德则认为,现代社会要求人们戴上礼貌的面具,压抑内心深处原始的、本能的自我(即“本我”)。他提出了升华(sublimation)的概念,即人们将不被社会接受的原始冲动转化为富有成效的工作。然而,这种压抑是有代价的。
“对自然冲动的压抑是资本主义成功的必要前提,但它虽然对群体和财富有利,最终却会反噬个体。”
这两种理论构成了一场持续至今的对话。我们的发明究竟是人性的终极表达,还是对人性的终极威胁?无论是对于1910年的汽车,还是对于今天的我们所面对的人工智能,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都是:两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