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战

互联网上的信息战是一场无形的、秘密的战斗。它不仅是国家间的对抗，也体现在企业行为和学术论证中。从博弈论和进化论的角度看，信息战的策略旨在提升生存适应性，而非追求真理。中国的审查系统通过内容压制、注入噪音和舆论引导来维持稳定。企业则利用模糊的错误信息进行防御，以对抗垃圾信息发送者和满足监管要求。最后，这一概念被延伸至学术领域，揭示了某些论证（如算法公平性争议和欧陆哲学）如何利用晦涩的语言和修辞策略，在信息游戏中维持其社会地位和影响力，而非寻求清晰的解释。

概念与理论基础

互联网上存在一场秘密的战斗——信息战。它像争夺股市套利机会的战斗一样无形。每当你遇到无法解释的登录错误、内容被模糊地判定违规，或是验证码变得更难识别时，你可能就是被这场战斗的流弹击中了。

小说《盲视》中提供了一个科幻案例：人类与外星探测器交流后遭到攻击。人类推断，外星人无法理解部分人类语言，便认定这些信息是专门用来迷惑它的武器，这本身就是一种战争行为。

你解码信号，然后 stumble：

我玩得很开心。我真的很喜欢他。即使他比穹顶里任何一个妓女都贵一倍——

要充分欣赏凯西的四重奏——

他们因为我们的自由而恨我们——

这些术语没有有意义的翻译。它们毫无必要地递归。它们不包含任何可用的情报，但其结构却很智能……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用一种伪装成有用信息的方式编码了无意义的内容……这种信号的功能就是消耗接收方的资源，却没有任何回报，从而降低其适应性。这种信号是一种病毒。

博弈论与进化论视角

在博弈论中，信息战被视为一种信号博弈。而在进化博弈论中，没有主动选择策略的个体，只有遵循既定策略直至死亡的个体。整个种群通过类似随机梯度上升的方式进行学习和适应，目标是提升相对适应性，而非绝对适应性。

大脑是生存引擎，而不是真理探测器。如果自欺欺人能提高适应性，大脑就会撒谎……真理从来都不重要，只有适应性才重要。

一个策略被称为演化稳定策略（ESS），如果一个由该策略主导的种群能够抵抗少数突变体的入侵。这捕捉了种群稳定性的概念，即一个种群类型是否会被另一种类型主动取代。

中国的信息战策略

中国政府的信息战体系成熟，主要用于维护政权稳定，其核心目标是防止群体性事件的发生。这不仅包括反政府抗议，甚至连亲政府的集会也受到压制。

内部行动

中国的内部信息战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运作：

• 直接内容审查：政府可以精确地禁止对某条帖子的回复，也可以粗暴地删除整个网站。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在中国互联网上，“开锁”这个爱好被含蓄地审查了，搜索相关词语只会得到犯罪新闻。
• 直接账户审查：可以精确到将单个账户禁言一周，也可以粗暴地删除所有使用过特定标签的账户。
• 防火长城 (The Great Firewall)：通过在TCP层监听和重置数据包，阻止中国境内用户访问境外特定服务器（如谷歌），从而切断连接。
• 注入噪音 (Noise Injection)：当有潜在危险信息出现时，受雇人员或机器人账户会发布大量无关的“噪音”内容来稀释信息。2022年新冠抗议期间，大量休眠的推特账户被激活，发布垃圾信息来淹没相关抗议标签。
• 舆论引导 (Public Opinion Guidance)：这是一种在重要议题上使用的精确而微妙的工具。

互联网内容的消失

中国的互联网正在萎缩。从博客时代到微博，再到以微信和抖音为主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信息变得越来越短暂和封闭。

• 微信的封闭生态：微信是中国的“万能应用”，但其信息交换方式（如群聊、朋友圈）大多是封闭的。只有公众号文章可在外部访问，但它们不允许评论，从而扼杀了公共舆论的萌芽。
• 历史数据的清除：一篇广为流传的文章发现，2010年之前中国互联网上的大量内容，包括关于马云早期创业的记录，都已消失。原因可能是维护旧网站的成本高昂，且存在内容合规风险。

“随着中国互联网的消失，‘我们失去了部分集体记忆’。当我的微博账户在2021年3月被删除时，我感到悲伤和愤怒。它有超过三百万的粉丝和数千条记录我十年生活和思想的帖子。我感觉我生命的一部分被剥夺了。”

— 《纽约时报》，2024年6月3日

舆论引导的艺术

任何在中国互联网上广泛流传的观点，都是审查的负空间；而任何本应有市场却不存在的观点，则是言论的负空间。这形成了四层意见结构：

• 官方认可的意见：如“习近平思想”。
• 官方允许/容忍的意见：审查的负空间。例如，纳粹主义在微博上以极少伪装的形式存在，表明它被官方容忍。
• 官方不允许/不容忍的意见：言论的负空间。
• 官方禁止的意见：如“历史虚无主义”。

一个例子是，当安倍晋三遇刺时，中国互联网上充满了庆祝的声音，而这些声音被允许存在。但任何暗示另一位领导人也该死的言论都会被迅速压制。

外部攻击

• 大炮 (The Great Cannon)：这是一种中间人DDoS攻击。当外部IP请求某些位于防火长城内的JavaScript文件时，“大炮”会用恶意脚本替换它，该脚本会向目标服务器（如托管翻墙软件的GitHub页面）发送大量请求，导致其瘫痪。
• 干预台湾选举：在2024年台湾总统选举前，中国政府利用生成式AI抹黑民进党候选人赖清德，散布他是“战争贩子”的虚假信息。同时，亲北京的机器人账户在社交媒体上大量发布亲中宣传。

企业的信息战

企业间很少使用公开的攻击性信息战。它们的策略更多是防御性的，尤其体现在平台与用户的互动中。

平台的防御性信息战

为什么像ChatGPT或电商网站的错误提示总是那么含糊不清？例如，当你试图登录谷歌账户时，可能会收到“抱歉，那里出错了。请重试。”这样的信息。

这不是技术无能，而是一种故意的设计选择，是平台与垃圾信息发送者之间信息战的防御策略。

• 对垃圾信息发送者：如果平台提供详细的错误反馈，只会帮助他们调试和绕过审查系统。模糊的错误信息增加了他们的攻击成本。
• 对普通用户：虽然用户会感到沮丧，但他们通常会耐心尝试解决问题，或者放弃，但很少会因此转换平台。
• 对监管和公众：清晰的错误信息可能暴露审查机制的漏洞，引来负面报道。因此，模糊的、关于“伤害”和“责任”的空洞说辞，成了一种“废话伪装”。

银行的合规战

银行同样使用模糊的信息来应对监管。当银行无故关闭你的账户且不给任何解释时，这通常是因为法律要求。

“银行可能因为一些无害的原因提交了‘可疑活动报告’（SAR），而法律禁止银行员工向客户透露任何关于SAR的信息。为了避免违法，合规部门将SAR系统完全隔离。在某些金融机构，仅仅因为你知道什么是SAR，就可能被提交一份SAR，因为‘对反洗钱程序有深入了解’被认为是金融专业人士和恐怖分子的特征。”

论证中的信息战

一个论证可以被看作是一场修辞游戏。许多令人费解的论证行为，在这种视角下就变得清晰了。

算法公平性争议

2019年关于Northpointe COMPAS系统存在“算法种族偏见”的争议是一个典型案例。

• ProPublica发表了一篇充满感性故事的文章。
• Northpointe简洁地回应称其系统具有良好的统计特性。
• ProPublica用一篇充满细节的、堪称“统计垃圾邮件”的文章进行反驳。

此后，Northpointe没有再回应，ProPublica在修辞游戏上“赢了”，因为它“说了最后一句话”。“统计垃圾邮件”对于寻求真理是糟糕的，但作为一种战术却很有效，因为它让对手难以回应。

欧陆哲学的生存策略

欧陆哲学是信息战的另一个绝佳案例。其文本以晦涩、充满典故和新词的语言著称。

“分层表面是一个位于两层之间的更紧凑的稠密平面……分层是地层。它们至少成对出现……上帝是一只龙虾，或者说是一个双重钳制，一个双重束缚。”

— 德勒兹与加塔利，《千高原》

这种写作风格并非无意义的噪音。它具有三个层面的功能：

• 字面文本：晦涩难懂，需要大量背景知识才能解读，这为能读懂的少数人提供了智识上的优越感。
• 实际用途：语言模糊且具有暗示性，使其看起来与任何实际问题（经济、正义、生命意义）都相关，从而能随时介入任何热门争议。
• 修辞游戏机制：通过其独特的语言风格，欧陆哲学建立了一套免疫系统来维持其社会再生产。

反对意见	回应策略
这与问题无关。	这个问题关系到真实的人的真实生活。
你的哲学论证与现实问题无关。	（引用法兰克福学派等权威）
说话简单点。	简单的语言是还原论的。真实世界是复杂的。
这句话在技术上是错的。	你误解了作者的真正意思。要尊重地阅读原文，而不是断章取义。

为了防止自身被清晰的解释所“消解”，欧陆哲学发展出了一种名为“文本尊重”（textual deference）的免疫系统。它通过“尊重原著”、“仔细阅读”、“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阅读大师原著”等说法，来抵制任何可能使其变得清晰的简化或解释。

这与科学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成熟的科学领域，从业者对其历史只有粗略的了解，经典论文很少被阅读，因为它们已被更好的理论和教科书所取代。欧陆哲学则通过将经典文本神圣化，并不断产生新的、同样晦涩的文本，来确保自己永不“进步”，从而在修辞游戏中永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