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近年来,随着合成生物学培育出类脑类器官以及人工智能的发展,关于这些系统是否具备意识的讨论日益增多。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明确“意识”的含义。对此,存在三种主要观点:第一种认为意识是“显现概念”,其本质可通过个人主观体验直接把握;第二种认为它是“约定概念”,像“爵士乐”一样,其定义依赖于社会共识和规范;第三种则主张意识是一个“自然类”,如同生物学中的物种分类,需要通过科学实证来揭示其真实本质。最终,理解意识的有无不仅是科学问题,也深深植根于语言和伦理层面,二者缺一不可。

意识问题的再现

随着科技发展,我们不仅要问人工智能(AI)是否有意识,还要面对生物工程的产物,如类脑类器官。这些在实验室中培育的三维细胞系统,甚至可以组合成模拟神经通路的“组装体”。

这引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我们在问机器人、蜜蜂或新生儿是否“有意识”时,我们到底在问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关于如何识别意识的知识问题,而是一个关于定义的语义问题。如果我们要讨论谁能加入“意识俱乐部”,我们不仅要问“意识”是什么,还要问这个词的意义从何而来。

定义意识的两种思路

“意识”一词含义模糊。它有时指“清醒状态”,但这显然不是辩论的核心。没有人会因为AI不清醒就否定其潜在意识,也没人会否认新生儿有清醒的时刻。争论的焦点在于意识的另一层含义,通常用“感知”、“知觉”或“主观体验”来描述。

有两种主要的定义策略:

    • 同义词策略:用“感知”或“主观体验”等词来解释意识。但这种方法只是用一个模糊的词代替另一个,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 指向性定义:直接指向具体的体验,例如“柠檬的味道”、“天空的蓝色”或“砖头砸到脚的疼痛感”。这种方法将语言与非语言的现实体验联系起来。

观点一:意识是“显现概念”

这种观点认为,通过指向具体的个人体验,我们就能直接把握意识的本质。就像你一旦理解了“三角形”的概念,你就知道了成为一个三角形意味着什么。

根据这种看法,我们通过内省就能直接触及意识的本质。

然而,尽管这种观点很直观,但它可能是错误的。为了理解其局限性,我们可以看看“爵士乐”这个概念。

观点二:意识是“约定概念”

有人问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什么是爵士乐,他回答说:“如果你还需要问,你永远都不会懂。”这听起来似乎爵士乐也是一个“显现概念”,一听便知。

但历史告诉我们,什么才算“爵士乐”一直充满争议。从早期被视为首个爵士乐录音的《Livery Stable Blues》,到摇摆乐、比博普(Bebop)和自由爵士(Free Jazz)的出现,音乐家和评论家们一直在争论其边界。

    • 争议点:争论的不是谁先演奏了某些音符,而是这些音符是否有资格被称为“爵士乐”。
    • 边界模糊:一些创新作品,如奥奈特·科尔曼的《The Shape of Jazz to Come》,在当时被一些人誉为杰作,却被另一些人(如迪 Dizzy Gillespie)坚决否认是爵士乐。

这表明,“爵士乐”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本质,它更像是一个由一系列松散关联特征(维特根斯坦称之为“家族相似性”)构成的约定概念。它的定义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的社会决定。

如果意识也像爵士乐一样是个约定概念,那么:

一个系统是否拥有意识,可能不完全取决于客观事实,而更多地取决于我们如何决定使用这个词

在这种情况下,伦理和法律等规范性考量会反过来影响我们对意识的判断。例如,我们可能会因为想给予新生儿法律保护而赋予其意识地位,同时因为想规避风险而拒绝承认AI拥有意识。

观点三:意识是“自然类”

除了上述两种观点,还有第三种可能。我们可以从生物学史上对鲸的分类中获得启发。

亚里士多德曾对鲸类感到困惑。他知道鲸用肺呼吸、胎生并哺乳,这些特征与陆地哺乳动物相同。但由于它们生活在水中,他无法下决心将其归为哺乳动物。直到1758年,林奈才在《自然系统》中正式将鲸类划为哺乳动物。

这一分类的转变,不是社会约定的结果,而是基于科学发现。科学家认识到,鲸类与其他哺乳动物之间的共同点,比它们与其他水生动物的共同点更为根本和广泛

鲸类在1758年之前就是哺乳动物,即使人类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这表明“哺乳动物”是一个“自然类”(Natural Kind),它反映了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分界线”。

这种观点认为,“意识”也可能是一个“自然类”

    • 它承认意识有其“本质”,但否定了我们可以通过内省来完全把握这个本质。
    • 它主张,我们需要像研究鲸类一样,通过科学实证研究来揭示意识的真正含义。
    • 在我们对意识有更深入的科学理解之前,我们可能无法确切知道说一个系统“有意识”到底意味着什么。

结论:哲学与科学缺一不可

将意识视为一个“自然类”,意味着我们对意识的语言和概念本身,在某种程度上要依赖于意识科学的未来发展

因此,要解决“谁在意识俱乐部里”的问题,我们不能只埋头研究系统本身的功能和行为。

哲学思辨本身无法解决意识问题,但如果你真的想弄清楚谁拥有意识,你就不能忽视语言如何与世界建立联系这个根本问题。

理解意识的分布,既需要对词语含义的哲学审视,也需要对自然规律的科学探索。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